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川江石碾子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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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/陶灵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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周末外出踏青，来到川江滑石滩。江岸闲置着一副加工食粮的大石碾子，早已不知主东谈主去处。走下大滨路便可见到。碾盘直径三米多，在原生石板上直接凿打而成；碾滚子长约一米，差未几有小轿车轮胎粗，五六百斤重，静静地依偎在大碾盘边际。碾盘与碾滚子“左提右挈”，至少已有了100年，被重庆大渡口区细则为不可迁移文物，加以保护。不外，几百斤重的石滚子和固定的石碾盘，想迁移也非易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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妻子问我：“江边何如会有老石碾子？”确凿，石碾子一般设立在乡村院坝、晒场，无论是推碾或搬运食粮都通俗。也有的把石碾子架在溪河上，靠湍流来运转，为的是省力。滑石滩江边无郊野耕种，也不可能花力气从别处运来食粮加工，夏日时石碾子又会被巨流并吞。名义看来是奇怪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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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问得好！”我指着石碾子上游标的反问她：“这一大片是什么？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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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野草啊！”妻子不假念念索地回答，仍不明，“这和石碾子有什么说合？”江滩上疯长的各式野草比东谈主高，内部秘籍几百东谈主没问题。沿岸有许多这种草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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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难谈就不成长食粮？”我启发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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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能长吗？”妻子满腹疑云，她毕竟不是川江边长大的细娃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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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指示谈：“你忘了？刚受室时，咱们去舅舅家过年，等船时，我在江边麦地里给你拍了张像片。”那是三十年前的事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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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对的，那麦地是沙坡，我没站稳，差点摔了一跤。像片洗出来后，我作为惊慌、目光惊惧，还埋怨你没给我拍好意思瞻念。”妻子回顾起来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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昔时川江当然河谈时期，冬天水枯，两岸江滩退了出来，除石板坡、卵石坝、乱石堆除外，还有大片大片的沙滩地。比及第二年开春后，江水冉冉高潮，江滩又才被淹。每时每刻。两岸农民收拢时机，在沙滩高处种上一季小麦。这种沙滩含泥重，每年夏天，巨流从上游挟带而来，相比饱和，适当小麦滋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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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又指着滑石滩表现的一大片石板对妻子说：“你看，小麦收割后，这里赶巧曝晒干，石碾子又可加工，农民只背麦子且归，猖狂多了。”我的证实相宜根由，妻子点点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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当今三峡工程建成后，冬季蓄水，两岸江滩不可再种小麦。另外，为减少水土流失，江河解决部门也早已不允许培植庄稼了。因此，碾盘与碾滚子被祛除，同舟共济地守在那边，许多东谈主不知其来历，也不及为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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万州城东十多公里的南岸有个划子埠，名叫“拖路口”，乡土味浓，我故意在《四川省万县地名录》查到来历：“拖路口……长江南岸。东谈主口约700。相传清光绪年间一糖坊拖石滚途经此，故名。”笔墨爽直，画面感绝顶强：一群“壮劳力”拖着石滚子途经，累了，停驻歇气，男男女女藏身不雅看，细娃儿还向前摸摸，一口同声地齰舌“好大哟”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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江岸高处的沙地适当栽甘蔗，为通俗就近加工，沿岸建有许多熬糖作坊。防护的读者也许像看到滑石滩的石碾相似奇怪，糖坊要石滚子作念什么？况且还这样大？在衰败劳顿机械的时间，糖坊用石滚子榨取甘蔗汁，一边碾，一边添料，挺通俗。川江支流沱江边的糖城内江市，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有糖坊3000多家，所需榨蔗的石滚子大多从万州境内用船运去。这些石滚子每个重约3000斤，由32个壮劳力，吸收横档式龙杆硬抬回糖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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川江两岸岩石表现且石质坚固，又因其纹理顺直易开辟，是作念石滚子及建筑物的好材料，自古都有石工、船工以此为业。20世纪初期，湖北有个船帮称石头帮，有上百余只载重50吨的木风帆，每年有半年期间从西陵峡中运块石到荆江一带，供修筑防洪大堤之用。这项输送及荆江大堤的岁修，在明清两代还是初始，民国时期最盛。1883年3月19日，一位英国商东谈主坐着木船去重庆，途中见到过这个场景，当晚在日志中作了纪录：上岸去看采石场工东谈骨干活。平原上等闲用来建房和修建预防的岩石大部分都来自西陵峡。他们不必火药，用一瞥排铁楔子把岩石破开。1949年后，运石任务络续，分手归宜昌及沙市风帆公司换取，直到1983年葛洲坝工程蓄水后才抵制，其间运石达682万多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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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十明年时，冬日的一天，从家里偷了一根腊肠，用父亲看过的一卷旧报纸包着，躲到江边烧来吃。找到一个避风的大岩石根脚，拿出报纸和腊肠后，才发觉忘了带洋火。正窘态中，短暂传来一个粗壮的声息：“没得洋火吧？我这儿有火！”吓我一跳。循声望去，不远方，一个头裹白帕、满嘴胡茬的方脸大叔正站在岩石旁。我心里咚咚跳，没复兴。他冉冉走过来，把一张报纸合手成长条，在破旧的蓝衣口袋里掏出叶子烟袋，又从烟袋里摸出煤油打火机，拨了几下，才燃烧报纸，说：“行了！”然后直接离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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事情被这样一搅，我有点惊慌了，忘了去石缝里捡“水湿柴”烧，仅仅飞速用报纸烧完，也不知腊肠熟没得，囫囵吞枣般咽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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往回交运，转过大岩石，在另一面又遇见胡茬大叔，原本他是个石工，和他全部的还有两个石工。他边打錾边笑着问：“好意思味不？”我不好兴致场所点头，脚步没停。“二天中午来烧，咱们烧饭有火。”背后凉风中传来胡茬大叔的话。“二天”所以后的兴致，川江土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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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二天又去过，没再烧腊肠，总结被姆妈发现了，要挨打。我一直想买只拍浮圈，带三格气囊的那种，要是漏气，只剩下一格也可助东谈主安全回到岸边。川江水流湍急，夏天又是汛期，冒昧不得。这只拍浮圈要卖三块多钱，父亲让我我方挣钱买，他们单元正建屋子，收购碎石回填基础。我发现胡茬大叔用大锤剔打下的石块，赶巧可捶成碎石。听完我的条件，他满口领路，还帮我把洒落四处的碎石聚集成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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捶了几天碎石，冉冉知谈胡茬大叔的情况。他家住城东边小河对岸，是蔬菜队社员，会石工技巧。县城一单元需要条石建防空乏，队上派他与另外几个社员到江边开辟。要条石的单元付给每东谈主每天1.2元工资，上缴队里0.84元，可记工分10个。他们早出晚归，两端摸黑，中午捡“水湿柴”煮顿干稀饭吃。下饭菜从家里带来，炒过的盐菜，用珐琅盅装着。我带来一卷旧报纸，送给胡茬大叔“活气”，他很快意，连声说：“好好好，正缺‘头洋火’，还不错裹叶子烟吃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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碎石捶出来后，我叫大妹妹帮手，全部抬到大街上的工地去交。100斤碎石还卖不到1角钱，又要分一半给妹妹，直到开学，买拍浮圈的钱也没攒皆。我盘算推算聚集牙膏皮和去父亲单元食堂捡猪骨头，卖给废品店，一定要在暑假前买到拍浮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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开学的头一天，我去江边找胡茬大叔告别，却没见到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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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他来不到了，在屋里歇起的。”跟胡茬大叔全部作念活路的石工说，“昨天下班前，条石把他脚打断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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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听后，心里一阵伤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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（原文刊发于《成都日报》2025年10月14日第8版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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